提要：此前学界对元代修志总体评价偏低。本文作者有感于此，故提出新见，认为元代修志不仅有继承宋代修志经验的一面，而且还有创新和发展的另一面。全文论述分“创新”和“发展”两部分。“创新”部分含“创修新志种”、“运用新方法”两方面。“发展”部分含“地域有扩大”、“数量有增加”、“内容更详备”、“体例更完善”四方面。

关键词：元代修志创新发展

此前方志学界对元代修志的总体评价很不一致。其中代表性看法有三。一为倒退说。此说认为，元代修志有所倒退。如有学者说：“元朝统治时期，文化学术不甚发达，地方志的编修远不如宋代。”【1】二为无发展说。此说认为，元代修志只是沿着宋人所辟路径继续前行，使已经定型志书体例更加成熟，无明显发展。如有学者说：“元代的方志编修，无论是形式、体例还是内容，可以说基本上还是继承、沿袭宋代的成规，并无明显特殊变化和发展，只是使已经定型的体例更加进一步成熟。”【2】三为有发展说。此说认为，元代修志不但有继承一面，而且还有创新和发展一面。如有学者说：“元代地方志书继续有所发展。其中，方志独盛，进入了一个稳定发展时期，而地记和图经则大为减少，从而全面完成了图经向方志的过渡，为尔后明清方志大盛奠定了基础。”【3】但前列诸家说法都不是系统分析或专题论证的产物，均属估测式的抽象判断，皆不具很强说服力。为促进对元代修志历史的研究，这里拟就元代修志创新和发展两问题，作一具体分析，进而给元代修志作一有理有据的总体评价。

一、创新

元代修志是有所创新的。恰如有的学者所云：“元代志书的编纂仍在南宋基础上续有发展，并有所创新和贡献。”【4】元代修志有所创新的主要表现有如下两方面：

1.创修新志种

创修一统志。元代创修《元一统志》（或称《大元大一统志》、《元大一统志》）1300卷，是中国修志史上的一大创举。此志编纂历时18年，是在唐宋《括地志》、《元和郡县志》、《太平寰宇记》等全国总志基础上发展而成的。与往昔全国总志相较，不仅人文方面内容更为丰富，而且叙述也更为得体。如其记载人物，一方面比《太平寰宇记》更详细，另一方面记载也更为得体。故有当代学者誉之曰：“《大元一统志·人物》一项，实较《太平寰宇记》详细，然又略于县志之书。作为全国性总志，入志人物，须具有全国影响，而其内容亦仅书其大端要项，这是很得体要的。”【5】该志以内容丰富、体例严谨闻名于世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誉之曰：“考舆志之书出自官撰者，自唐《元和郡县志》、宋《元丰九域志》外，惟元岳璘等所修《大元一统志》最称繁博。”【6】此志不仅对往昔全国总志有定型作用，而且也为后世编修一统志提供了经验和树立了范式。

创修行省志。有人说：省志“也称通志。明代始有省志”。【7】这种说法不准确。其实省志或通志始见于元。省作为地方最高行政组织始于元代，时称“行中书省”，简称“行省”。至元代，随着行省的设立，开始出现行省志。在至元间，有个别学者就开始独力编修行省志。如于钦私撰4万余字《齐乘》，郝天廷私撰《云南实录》。与此同时，陕西行省编成《陕西志》。此为明代官修首部行省志。大德间，李京个人撰成《云南志略》。后在朝廷编纂《元一统志》的推动下，不少行省都先后编修本省图册和图志。辽阳行省编有大德《辽阳行省地理图册》、大德《辽阳图志》，甘肃行省编有《甘肃地理图册》。在《元一统志》面世之后，有些行省也修成本行省志书。如戚辅之《辽东志略》。现存《齐乘》、《云南志略》（节本）可视为定型省志代表作。此书专记今山东一省的地理和人文，凡分沿革、分野、山川、郡邑、古迹、亭馆、风土、人物8类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称之曰：“叙述简核而淹贯，在元代地志之中，最有古法”，“向来推为善本”。【8】

创修新专志。在元代，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，所编专志种类有所增加。新增专志有二种。一为海运志。如赵世延等撰《大元海运记》，危素撰《元海运志》781卷、徐泰亨《海运纪原》等。二为水利建设志。如叶晋《海堤录》、韩国宝《黄岩州河闸志》等。

经过元代广大修志者共同奋斗，志书种类已臻齐备。恰如有的当代学者所云：元代“首次形成自上而下完整的方志系列，开启明清方志格局之先河。”【9】

2.运用新方法

在修志方法上，元代修志也是有所创新的。主要有如下四种：

两步成志法。后世修志有所谓两步成志法，即先修简志，后修详志或全志。此法始创于元代。据顾宏义《金元方志考》著录，元代有名为“图册”的志书16种，即《大都图册》、《（永清县）图册》、《(太原路)图册》、《辽阳行省地理图册》、《（沈阳路）图册》、《(辽阳路)图册》、《(开元路)图册》、（（葭州）图册》、《(延安路)图册》、《甘肃地理图册》、《（宁州）图册》、《（常州）图册》、《宜兴州图册》、《（淮安路）图册》、《泗州图册》、《(嘉兴路)图册》、《(湖州路)图册》、《无为图册》、《(瑞州)路图册》、《（泉州路）图册》、《(汀州路)图册》、《（武昌）图册》、《（安陆府）图册》、《(襄阳路)图册》、《常宁图册》、《（广州路）图册》、《(静江路)图册》、《（泸州）图册》、《云南地理图册》等。这些图志多为编修《元一统志》提供资料而编纂，以舆图为主，文字为辅，内容比较简单。在这些图册中，有的后来又再加工，纂成相应图志，如《辽阳图志》、《(汀州路)图志》、《云南图志》等。关于《辽阳行省地理图册》与《辽阳图志》关系，元王士点等《秘书监志》有清楚记载。该书卷四《纂修》目“大德二年初五日”条载：“照详外有《辽阳行省地理图册》，照得别不见开到本省所辖路府州县建置沿革等事迹，及无彩画到各处图本，难以编类……侯辽阳行省发到完备图志，再行编类，依例呈覆关请。”同书同目“大德三年七月二十八日”条又载：“据著作局呈奉秘书府指挥，编类辽阳等处图志”。这两段记载说明《辽阳行省地理图册》与《辽阳图志》就是一种志书在不同阶段的不同成果。

开门征材法。元代在编修《元一统志》过程中，征集资料方法是有所创新的。以往全国总志编修，取材比较简单。一般都是依靠少数人凭借秘府藏书，或派员搜访，并无作自上而下的发动。为做好《元一统志》编纂的资料搜集工作，至元二十二年六月二十五日，中书省“开坐沿革等事，移咨各省，开札付兵部，遍行取勘。”【10】这实际上是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一次大发动。后朝廷又两次颁发《大元一统志凡例》，要求各地按照凡例要求提供资料。这种开门修志方法无疑是一种创新，具有方法论意义。明永乐间，朝廷为编修一统志，也曾仿《元一统志》方法动员各地提供资料。永乐十年，朝廷为编修一统志，曾颁《修志凡例》17则【11】，要求各地按凡例规定提供资料。可惜此次修志未果。有一当代学者评此方法意义曰：“唐宋以来，全国总志屡有纂修。”但“都没有自上而下的发动，多是王公、宰辅、史官凭借秘府藏书，职务便利或个人搜集资料纂修的。……元明两代，通过纂修一统志，把全国动员起来，带动各级各类志书的纂修，在方志发展史上，有着特殊的意义。”【12】

计里开方法。大德间，著名地理学家朱思本撰成互相发明的《九域志》、《舆地图》姊妹书。其《舆地图》用计里开方法绘制，精确程度比前人有很大进步。清阮元誉之曰：“参订古今，校量远近，成舆地图一书，计里开方之法，至思本而始。”【13】此后志书舆图多采用此法绘制。朱氏创用计里开方之法，对后世影响巨大。其影响程度恰如民国王庸所云：“中国地图自裴秀以后，至贾耽而为之一振。后此除沿袭贾图外，一般官用地图，大抵仍依传统之绘法。……降及元代，乃有朱思本崛起，舆图之作始又中兴。历明代以迄清初，多为朱思本之势力所统罩，其影响之大，较元以前之贾图有过之而无不及焉。”【14】

4.木活字印刷法。大德间，著名农学家王祯以发明木活字印刷法闻名于世。他先在旌德县尹任上，主编《旌德县志》，后于大德二年，用木活字试印《旌德县志》，且获得成功。他后来在《王氏农书》中追忆曰：“命匠创活字，二年而工毕。试印本县志书，约计六万余字，不一月而百部齐成。一如刊板，使知其可用。”【15】用木活字印刷志书，省工省时，方便易行，实为一大发明，在中国印刷史和方志史上均有重要意义。

二、发展

与宋代相较，元代修志是有所发展的。恰如有的当代学者所云：“元代方志在前代基础上，取得新的成就，其中尤以纂修《元一统志》著称后世。”【16】元代修志有所发展的主要表现有如下四方面：

1.地域有扩大

南宋偏安长江以南，暂时得到150余年的安定。彼时长江以北，由于金、元内部不断纷争，修志几乎停顿。元朝统一中国，使长江以北广大地区修志事业也重新恢复和发展起来。宋代修志多集中在今江苏、浙江、湖南、湖北、四川、江西、福建等地，而元代开展修志地域则有明显扩大。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顾宏义著《宋朝方志考》著录，今北京、辽宁、吉林、黑龙江、宁夏、云南诸地区，在宋代均无修志之举。在元代，北京修志3种，即《大都图册》、《大都志》、《析津志典》。辽宁、吉林、黑龙江（彼时合为辽阳行省）计修志7种，即《辽阳行省地理图册》、《辽阳图志》、《辽东志略》、《（沈阳路）图册》、《（辽阳）路图册》、《（开元路）图册》、《开元志》。宁夏修志1种，即《开成志》（或作《开城志》）。云南修志6种，即《云南实录》、《云南图志》、《云南志略》、《安宁州旧志》、《仁德府旧志》、《腾冲府志》。故有当代学者称：“元朝疆域辽阔，故方志编纂的范围远过宋朝，包括了原在宋域以外的北京、辽宁、宁夏、云南等地区。”【17】

2.数量有增加

据顾宏义《宋朝方志考》（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）著录统计，宋代修志有1031种（不含全国总志，含乡镇志）。据顾宏义《金元方志考》（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）著录统计，元代修志有311种（不含全国总志和乡镇志）。内含同时期金志11种，即使剔除金志亦达300种。宋代享国320年，年均修志3.22种。元代享国89年，年均修志3.49种，即使剔除金志，年均亦达3.37种。由此可见，与宋代相较，元代修志虽然绝对数远不及宋代，但相对数则略有增加。以年均修志数而言，元比宋多0.27种。即使剔除金志，年均修志亦比宋增加0.15种。此前方志学界，据旧资料进行研究，并对元代修志数量作出种种估计。有的说，“元代所修地方志书远远超过宋朝”。【18】其实与宋相较，元修志的相对数只是略有增加，并非“远远超过”。有的说，元代修志“若与南宋相比，可看出此时修志发展之快，远在南宋之上”。这种说法与历史实际相距更远。【19】宋代修志多集中于南宋。据顾宏义《宋朝方志考》著录统计，南宋修志计698种。南宋历时153年，年均修志达4.6种，元代年均修志只有3.5种。故元代修志速度并不是“远在南宋之上”，而是明显不如南宋快。

3.内容更详备

在内容上，一般元志要比宋志更为详备。主要体现于两方面。一是记载比较全面和系统。例如，《至顺镇江志》述户口，援征历代史志，仅宋代即征录有《祥符图经》、《两朝国史》、《嘉定志》、《咸淳志》等。述本朝户口，分土著、侨寓、单贫、僧、道诸项。述侨寓，则分别以民族和职业两类记述。其民族分为蒙古、畏兀儿、回回、也里可温、河西、契丹、女真、汉人八类。述赋税，则有常赋、土赋、宽赋诸目。二是记载物产比较详细。如《至元嘉禾志》述物产，分为谷之品(11种)、帛之品(13种)、货之品(1种)、药之品(26种)、果之品(23种)、菜之品(23种)、木之品（11种)、草之品(6种)、竹之品(7种)、禽之品(23种)、兽之品(5种)、鱼之品(38种)，共11类187个品种。综观元志编修，还有一个可喜现象，即不仅能注意反映事物的基本概貌，而且还能注意反映本地特点。如《寰宇通志·大名府·风俗》条在“风俗丕变”语后引《元志》曰：“按《汉书》，繁阳地之西偏，地薄人众，犹有河上纣之余风。今其人皆弃末逐本，勤力农桑，先人后己，务崇礼让，去轻薄之习，还醇厚之风。至有骥子舐母之目复明，犬去主不食而死，其风俗之丕变可见矣。”可见其风俗古朴至极。又如《永乐大典》卷5343《潮字》部引元《三阳图志》曰：“有弊俗未淳，与中州稍异者。妇女敝衣青蓝，多避街陌。子父多或另居，男女多混淆宴集，婚姻或不待媒妁。”如此记述，足见此地风俗之新潮和开放。”此类注意反映典型和特点的例子在元志中并不少见。故就总体而言，元志在对内容把握上比宋志要深广一些。这恰如有的当代学者所云：“元代方志虽承宋方志体例未变，但其内容比宋更为详备。”【20】

4.体例更完善

元志在体例上有两方面变化。其一，取名更规范。具体表现有二。一是多数志书都取名为“志”。在宋志中，取名为“图经”（含图、图册、图记等，北宋多，南宋少）者和取名为“志”（含图志、乘等。北宋少，南宋多）者，数量基本相当。至元代则发生变化。取名为“图经”的志书已是少数，多数都取名为“志”。据顾宏义《金元方志考》著录，河南计有元志17种，其中称为“志”的有14种，称为“图册”的只有3种。二是取名方法更趋科学。在宋代，志书取名主要方式有二。一为“地名＋志名”，二为“地名＋政区名＋志名”。两式相较，取前式者为多数，取后式者为少数。至元代，志书取名虽仍沿用宋志两模式，但两者比例则有所变化。取“地名＋志名”式者有所减少，取“地名＋政区名＋志名”式者有所增多。据顾宏义《金元方志考》著录统计，江西计有元志33种，其中取前式者有24种，取后式者只有9种，在总体上仍是取前式者占多数。其二，结构更完整。有一西方哲人说过：“所谓‘完整’，指事之有头，有身，有尾。”【21】以此观点去审视从宋志到元志的变化，确有日趋完整的趋势。在现存23种宋志中，有卷首、无卷末的两段式结构的志书有20种，如《熙宁长安志》、《乾道四明图经》等。既有卷首又有卷末的三段式结构的志书只有2种，即元丰《吴郡图经续记》、《宝祐仙溪志》。无卷首、卷末的一段式结构的志书只有1种，即绍兴《雍录》。由此可见，在宋志中，有卷首、无卷末的志书最多，既有卷首又有卷末的志书次多，无卷首、卷末的志书最少。与宋志相较，元志在总体结构上更趋完善。在现存10种元志中，其中有卷首、卷末的志书有3种，即至元《齐乘》、《大德昌国州图志》、《至顺镇江志》。有卷首而无卷末的志书有7种，即《至元嘉禾志》、《大德类编长安志》、《延祐四明志》、《延祐龙虎山志》、《至正昆山郡志》、《至正四明续志》、《至正金陵新志》。既无卷首又无卷末的志书已经绝迹。由此可见，有卷首、无卷末的志书已呈减少趋势，既有卷首又有卷末的志书已呈增多趋势。

元代“党中央虽修有《大元一统志》，但地方修志之风不盛。”【22】因此总体而言，元代修志所赢得成就是不理想的。其根本原因就是皇帝和朝廷只重视《元一统志》的编修，不重视地方志书的编修。元代皇帝和朝廷对于《元一统志》编修确实很重视，但对地方修志则始终没有提上议事日程。在近百年时间里，对于地方修志，皇帝和朝廷既没有发过一次诏令，也没有下过一个文件，始终让地方修志处于一种自发和自流状态。这就是元代修志所以未能取得更大成就的根本原因。综上所述可知，元代修志虽然在总体上还是沿着宋代所开辟的路径继续前行，但在继承中还是有所创新和有所发展的。因此前引“倒退”说和“无发展”说是有悖历史实际的，是不正确的。“有发展”说是符合历史实际的，也是笔者所赞同的。

注释：

【1】胡惠秋等《方志学引论》第45页，北京燕山出版社1989年版。

【2】仓修良著《方志学通论（修订本）》第296页，方志出版社2003年版。

【3】黄苇等《方志学》第167页，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。

【4】王德恒主编《中国方志学》第98页，大象出版社2009年版。

【5】彭静中编著《中国方志简史》第272页，四川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。

【6】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卷68“明一统志”条。

【7】《中国方志大辞典》“省志”条，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。

【8】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卷68“齐乘”条。

【9】刘纬毅等著《中国方志史》第178页，三晋出版社2010年版。

【10】《秘书监志》卷4《纂修》。

【11】载《万历寿昌县志》卷首。

【12】王晓岩著《方志演变概论》第131～132页，辽沈书社1992年版。

【13】阮元《四库未收书提要》。

【14】王庸著《中国地理学史》第85～86页，商务印书馆1998年版。

【15】王祯《王氏农书》卷22。

【16】来新夏主编《方志学概论》第68页，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。

【17】顾宏义著《金元方志考·前言》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。

【18】邸富生著《中国方志学史》第72页，大连海运学院出版社1990年版。

【19】仓修良著《方志学通论（修订本）》第296页，方志出版社2003年版。

【20】陈光贻著《中国方志学史》第84页，福建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。

【21】亚里士多德著《诗学》第25页，罗年生译，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。

【22】陈正祥著《中国文化地理》第32页，三联书店1983年版。

（作者单位：浙江省衢州市地方志办公室研究员）